瀛洲客

章三十五  小团圆  （全文完）

谭宗明走进房间的时候，浴室还亮着灯，温温和和地柔光披洒下来，一室温柔。水声静静地传过来，玻璃门上朦胧模糊的映出陈亦度瘦削的身影，谭宗明以他的一贯冷硬心肠，这个时候居然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。

这个场景太熟悉了，熟悉的让谭宗明的记忆和面前的场景一下子就重合了起来，十年前他们最为温馨的时刻又冒了出头，他站在原地呆了呆，没有动弹。

好半天，谭宗明才像着当年一样走了过去，拉开浴室门，也不动作，只看着水流冲刷着面前人的身体——那身上还有着不久之前谭宗明在陈亦度身上留下的印记，年轻人英俊明丽的侧面滑下水珠，眼睛微微垂着，细长的睫毛透出淡淡的阴影。

他伸出手碰了碰水流，不出意外，温度正好，温温热热的，比人体的温度还是要高一些，然而心里头千头万绪，让谭宗明又觉得有点寒凉。

“是你。”大约是听出了谭宗明的动静，陈亦度抬了抬头，看向他，一滴水珠从他的睫毛上落了下去。陈亦度眨了眨眼睛，摸索到水闸关上水，又拿起挂着的干毛巾擦拭身体，才出声询问。

“他没怎么为难你吧？”

谭宗明有点愣，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，忙不迭地拿起一块浴巾裹住了人的身体，又打开浴暖，一边出口责备。

“你才过了情潮期，受不得风，别感冒了。”

陈亦度被他逗笑了，摇了摇头，说着之类没有那么娇弱的话。谭宗明并不理会，堂而皇之拿出医生的话来反驳。

“你身体还在调理，不比从前，还是时刻注意才好。”

尴尬。

这话出口，两个人都有这种感觉，谭宗明是恍然地反应过来，陈亦度身体不如从前的原因，而陈亦度，是干脆的没有说话。

一下子有什么堵在了喉口，谭宗明清清嗓子，还是放弃了说什么的举动，干脆耐心地给陈亦度穿起衣服来，陈亦度也垂下眼睛，放纵了谭宗明的行为。

把扣子扣好，谭宗明才若无其事地开口。

“浴室里闷得很，咱们出去说。”

陈亦度抬眼看他，对方那张英挺的脸上是温和的色彩，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，浴室里还有着淡淡的雾气，混杂着信息素的味道散发出极其清淡的水香。他勾了勾唇，自己也觉得讽刺。

两个人的气氛还是不尴不尬，陈亦度自己都不知道，在什么地方能与谭宗明相处显得不那么……

凝涩。

在沙发上正对着呆了好久，谭宗明才先开口打破了这股静止感。

“你没什么想问我的？”

陈亦度轻轻摇了摇头，他露出一个笑来，脸上沉静而宁和。

“没什么。”他宽慰般地说。“我父亲……并不会动手，所以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。倒是我（他说得平淡），还要多谢你，愿意应付我父母。”

生疼。

谭宗明不知道怎么的，居然觉得胸口疼得发胀，简直就要喘不过气来。

他是那样的，清楚的，直接的，认识到。

陈亦度并不太愿意前进一步了。

是的，他放纵了情潮期让下属去找谭宗明；是的，他也承认他对于谭宗明的爱情。

但是，陈亦度并不想再前进一步了。

原先那样炽烈的爱情，那样地紧逼，并不会再有了。

认识到这点，让谭宗明差点就要痛得憋气，胸口仿佛有千万把刀在心里狠狠地翻搅，要把心给剜出来一样。

他却只能苦笑。

毕竟，是谭宗明自己，自作自受。当年他没有勇气承担继续一步的结果，又怎么能要求陈亦度在如今继续前进呢？

再之，他缓缓地吐出气来。

那个……那个孩子……

陈亦度静静地坐在谭宗明面前，乌黑的眼瞳没有其他神色，只是这样看着谭宗明，无端端的让谭宗明生出一种自己可笑又可悲的错觉。

也未必。

陈亦度在心里无声的笑了，他看出了谭宗明的痛苦，却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欲望。

他只是意兴阑珊，方才的情潮期仿佛已经耗费了陈亦度太多的精神，他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去关注旁人。

至于其他，他没有想。

十年前那次放纵的后果，已经给了他那样惨烈的结果，难不成，他还要重蹈覆辙吗？

谭宗明突然凑了过来，出乎意料的大力，他用力地扳住了陈亦度的肩头，盯住了陈亦度的眼睛，认真的，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了一个吻。

陈亦度眨眨眼睛，感觉到湿润的东西涌了出来。

泪水被细致地吻掉了，谭宗明模模糊糊地说。

“没办法。”

他无奈又坚定。

“我认栽了。”

***
“……我和霍骁到了法国，刚看过圣母院，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嘛。”厉薇薇的声音活泼又俏皮，这样传了过来，让陈亦度也不由笑了。

“名胜有时也就是看看名声。”他含笑应付着小青梅。

“亦度哥哥你说得有道理。”厉薇薇不吝夸奖，又说起了正事。“我给你买了小礼物，一些名画仿本，虽说不贵，也有些趣味。给伯父伯母的也一起给你，亦度哥哥你帮我转交一下。”

“你这样顾虑我，霍骁可别醋了？”陈亦度调侃。

“他也敢。”厉薇薇的神色陈亦度也能想象出，柳眉倒竖，秀脸含怒的样子，活灵活现。“不说这些了。（厉薇薇突然斟酌了字句）你和……他怎样了？”

他握着手机的手僵了僵，好半天才若无其事地回答。

“就那样吧。”

“……亦度哥哥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。你心里那股气堵着，我知道，但你想什么，干脆和他说清楚吧——这样僵着，我心疼你。”

不等陈亦度说话，厉薇薇就又利索地继续说道。

“你还不到三十岁，老因为这件事梗着，我真的……觉得太辛苦，太难过了。”

“我还是希望你能快活的过日子，谈谈恋爱，开心的玩玩，什么都好。”

“我只希望……你能觉得高兴……”

陈亦度默默地划掉电话，厉薇薇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，温柔殷切，他鼻子发酸，眼睛发热，好容易才憋回泪意。

外面的阳光明媚，是春天。

***
厉薇薇懒洋洋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，她刚出席过一场新品发布会，踩着高跟鞋站了三四个小时，觉得脚脖子都要断了，全身更是哪哪都疼。

“哎哟”地呻吟了几声，厉薇薇才觉得缓过劲来。

心里却高兴，这次她的设计新品得了挺多好评，美滋滋地伸了个懒腰，厉薇薇扬起头，示意丈夫给她按按脚。

霍骁也不抗议，安心给“皇后”服务，觉得脚腕轻松了许多，厉薇薇也把霍骁赶去了洗漱，自己的手机却叫了起来。

掩口打了个呵欠，厉薇薇看向手机。

陈亦度。

厉薇薇突然想了起来，自自己蜜月那次说话之后，陈亦度就暂停了工作，开始天南地北的跑，固定了每晚要联系自己，说说一天的见闻，也算报个平安。

她也觉得这样不错，陈亦度这样四处松快松快也好，算是舒缓身心。

接起了电话，例行地报平安之后，厉薇薇突然听到陈亦度出口。

“薇薇……他跟过来了。”

厉薇薇还没来得及反应，那边就挂断了，厉薇薇在这头瞪大眼睛，又是想尖叫，又是想笑。

“这两人。”

她低低笑骂了一句。

陈亦度在发愣，他张了张嘴，没说出话来，这个场景让他实在没法反应过来。

谭宗明站在他对面朝他扬扬手，笑的得意又温柔。

陈亦度他看了看舷窗下的云，又看了看日光映衬下的谭宗明，才从牙齿里憋出话来。

“你疯了？”

男人勾过陈亦度的肩膀，又是亲密又是故作无事地拍了拍，柔声道。

“没有。”

***
几个小时前。

陈亦度坐在酒店的天台看风景——其实说他在发呆也不无不可。向下看，建筑人流渺小的仿佛蚊虫，广告彩灯明亮又耀眼，又被阳光映得越发刺眼。

他把一张报纸倒过来，无聊地折着报纸的边角，一个白天的辰光大概又是这么消磨下去吧——

明天去哪儿呢？

还没想出什么来，陈亦度听见了发动机的声响。

循声看过去，陈亦度看到了飞机，谭宗明在舷窗边朝着他挥手，然后指挥着飞机向着酒店顶层靠近。

我的天啊。

他没来得及说什么，就被莫名的冲动驱使，向着谭宗明伸出手去。

谭宗明握住了他的。

直到在直升机上坐定，陈亦度还觉得自己简直是少有的冲动，质问了谭宗明也没得出什么结果了，索性有些自暴自弃的随他去了。

谭宗明坐在另一边，慢慢地抿着红酒，又体贴地问。

“你累不累？”

陈亦度摇了摇头，兴致缺缺，只在看到舷窗外天空时，有了那么些兴趣染上了脸。

谭宗明有点怔愣，他看着看景的陈亦度，侧脸是俊秀英气的，眼睛里含着兴味，有了些那个……

十年前那样兴致勃勃告诉自己，喜欢高处的模样。

然而谭宗明的目光在触及陈亦度鬓边时，有点刺痛，直到这个时候，他才能想。

那个风华正茂，活泼生动的少年人，已经，彻彻底底的，是一个影子了。

陈亦度，也是快要而立的人。

我居然错过了这个人那么多年？

谭宗明握住酒杯，把自嘲的笑意藏在了手里。零零碎碎的东西在大脑里成形，他叹了口气——无声的。

这本来是我的珍宝。

被我搞丢了。

我人生中，独一无二，最大的挑战啊。

陈亦度注视着舷窗外头，他能感受到谭宗明的目光，没什么侵略性，却还是让他有些坐立不安。

繁杂的思绪，乱七八糟，他没法确定和谭宗明的关系。

然而过去的种种苦涩，伤痛，防备，执念，那些辗转反侧，昼夜不眠，都在谭宗明向着他伸出手的那一刻……

……差一点儿，差一点点

就要溃不成军。

他捂住脸，并没有哭。

“欸。”谭宗明试探地伸出手，在陈亦度的手边上碰了碰。

他看到陈亦度那双修长漂亮的手搭在扶手上，是设计师的手，每一根手指都修长好看，指甲也修剪的齐整，指尖是淡淡的红，圆润可爱。

“嗯？”陈亦度转过头，迷茫疑惑地看他。

这样子还挺可爱。

谭宗明在心里头说。

不敢耽误，谭宗明举起了手，一把钥匙躺在他手心，发着银亮的光芒。

“那个……”他斟酌着字句。

“我买了一套房子，户主……是你我……”

别拒绝啊。

谭宗明说话的时候，也没忘记认真打量陈亦度的神色，很好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，心里头怦怦跳，谭宗明第一次有了种恋爱中的少年人的心情。

嗳，别哭。

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，涌上了湿润的东西，谭宗明心里又是心疼，又是发软，这个小祖宗，我是彻底不想看他哭了。

他捉住了陈亦度的手，不出意外，陈亦度下意识地躲了躲，却并没有移开，——非常好。谭宗明松了口气，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，钥匙就躺在两个人的手心，冰冰凉凉，却又有着古怪的温暖。

“我爱你。”

这句话终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，谭宗明这才想。

这并不难。

做出，承担一个人的举动，承诺，也并不是太难。

他叹息着，那句在心底最深处埋藏了十年的话语，终于吐露了出来。

谭宗明看向陈亦度那双黑亮的，还含着泪水的眼睛。

认真的问他。

“愿意和我从头来过，并且共度一生吗？”

“陈亦度先生？”

——我的，一  一。

Omega抬起了头，阳光温柔的落在他的脸上，眼瞳温柔，仿佛落了一片星空。舷窗外是湛蓝的天空，剔透的几近晶莹，一片静好。

谭宗明鼓起勇气吻住了对方。

我还爱着你。

从十年前起

到十年后未歇

一直一直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The End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全文完

赶在了伪装者一周年这天完结。

有点匆忙，有点开放，但他们的故事已经结束了。

谢谢你的阅读